誰塑造了我們?是文學和思想。
2300年前,屈原跋涉于汨羅江畔,漂泊疲憊的靈魂在此永駐,留下千古絕唱《離騷》,用吶喊喚醒黎明。從此,在中國,詩人有了姓名。
(屈子祠。組圖/胡清)
為什么是湖南,領唱了中國的文學?在湖南,山水天地賦予萬千氣象,它是《詩經(jīng)·國風》里的蒼涼手勢,它是《詩經(jīng)·小雅》里的不凡氣度。
芙蓉花開,風雅自來。1980年,距離汨羅江100公里處,芙蓉雜志創(chuàng)辦。她,為中國文學提供了湖南維度。5月20日,第一屆“芙蓉文學雙年榜”頒獎大典將在湖南汨羅舉辦,這是文學的尋根,也是文學的賡續(xù)。
撰文/瀟湘晨報記者劉建勇
屈原: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的文學家
世人眼里,大多認為是屈原成就了汨羅,無論是叫“汨羅”的這條河還是和它同名的這座城,和中國別的河、別的城相比,似乎都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即使考古發(fā)掘發(fā)現(xiàn),這座城是古羅子國的遺民所筑,但羅子國是國中之國;城邊流過的河,從頭到尾,也不過253公里。這樣的國和這樣的河,無論當時還是現(xiàn)在回顧,似乎它們本身并不打眼。也正是因為它們的不打眼,屈原才被放心地放逐于此。
(屈子文化園。)
楚頃襄王十二年,也即公元前287年,屈原來到了汨羅。
應該說,屈原與他最終到達的這座城、城邊的這條河,相互成就。觸景生情,這里的草木人情讓他有心思、有靈感把他的感遇轉換成經(jīng)久流傳的吟詠。
“把影子投在水上的,都患了潔癖/一種高貴的絕癥/把名字投在風中的/衣帶便飄在風中/清芬從風里來,楚歌從清芬里來/美從烈士的胎里帶來……”兩千多年后,詩人余光中在對屈原的反復書寫中,似乎看到屈原踏著楚歌,隨拂城而過的風來到了汨羅江畔。
屈原之前,所有的詩和歌都沒有人刻意記下作者的名字。只有這明凈江水流過的小城,人們不僅記住了屈原投在風中的吟詠,也記住了他投在風中的名字。他的名字和吟詠,從這座城流傳到那座城,從這條河流傳到那條河,從兩千多年前的他的時代流傳到兩千多年后。
(屈子文化園。)
“中國文學家的老祖宗,必推屈原。從前并不是沒有文學,但沒有文學的專家。如三百篇及其他古籍所傳詩歌之類,好的固不少,但大半不得作者之名,而且篇幅也很短,我們讀這類作品,頂多不過可以看出時代背景或時代思潮的一部分,欲求表現(xiàn)個性的作品,頭一位就要研究屈原?!币话俣嗄昵埃簡⒊f。
梁啟超的這個說法,傳到了前蘇聯(lián)。1949年,前蘇聯(lián)的漢學家費德林和來訪的毛澤東談到了屈原,他根據(jù)他掌握到的史料也說屈原是“第一位有創(chuàng)作個性的詩人”。毛澤東接過他的話說:“屈原生活過的地方我相當熟悉,那是我的家鄉(xiāng)。所以我對屈原,對他的遭遇和悲劇特別有感受。我就生活在他流放過的那片土地上,我們是這位天才詩人的后代,我們對他的感情特別深切?!?
這是片特別的土地,生長著香草美人,到過這片土地乃至聽說過這片土地的人都容易患上那個叫“潔癖的高貴絕癥”。
汨羅:一部中國文學史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惫陪枇_人習以為常的香花香草,在屈原的吟詠中成了美好情操的象征。
(汨羅江。)
這片風中有著清芬的土地,開創(chuàng)了中國文學史上神幻瑰奇、心與物游的想象世界和托物喻志、借景抒情的傳統(tǒng)。屈原之后,歷代詩人作家對此傳統(tǒng)闡發(fā)實踐,便成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條恒規(guī)。
因為汨羅,屈原不僅成為中國早期最重要的詩人,更重要的是,屈原本人的形象也在這里開始成為一種象征,維系了無數(shù)中國人的理想和志向,其中,一部分以他為偶像的人也成為了詩人、成為了一名文學創(chuàng)作者。
按詩人毛澤東的思維去理解,屈原之后所有的詩人、文學創(chuàng)作者都是屈原的后代。所以,賈誼到長沙來做太傅時,不僅追傷,還自喻,因而提筆寫賦憑吊;李白擊劍而歌:“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贝筇圃姼桦p子星座的另一顆星杜甫,則和屈原一樣,長眠在了汨羅江畔。
時間又過去了千年,余光中懷著朝圣之心來到了圣地汨羅,余光中學貫中西,他熟悉綠色的康河、藍色的多瑙河以及不那么綠也不那么藍的萊茵河,但在他心中,藍墨水的上游卻是明凈的汨羅江;他喜歡荷馬、但丁,但他心中,位置難以撼動的是屈原,他視屈原為烈士。1999年9月,他一到汨羅,就說到了中國詩歌的源頭,并提筆在宣紙上如是寫道:“烈士的終站就是詩人的起點?昔日你問天,今日我問河,而河不答,只水面吹來悲風,悠悠西去依然是汨羅?!?
(汨羅江。)
汨羅這個獨特的場域,給屈原們提供的棲居地既可棲居其個人情感,也可棲居其對民族、對國家的情感與宏愿,還可以兩者有機結合起來,給后世文學提供了典范文本。屈原們從這片土地上吸收到的一切,兩千多年來滋養(yǎng)了無數(shù)以文學為使命的后人。
這典范文本,既是如“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這樣的浪漫主義,也是“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這樣對現(xiàn)實的關懷。
浪漫與現(xiàn)實,這兩大源頭,與其追溯到屈原,不如追溯到汨羅以及汨羅所在的湖湘。就像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我們追溯到的是拉美那塊神奇的土壤,而不是加西亞·馬爾克斯。
“屈原雖死了二千年,《九歌》的本事還依然如故。”沈從文說,他和兩千多年前的屈原看到了幾乎一樣的事物:有人披蘭戴芷,佩飾紛繁;有人索茅以占,結茝以信;有人能歌善舞,呼鬼呼神。
“蓋山川風土者,詩人性情之根柢也?!鼻迦丝咨腥握f,在他之前的更接近屈原的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說:“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頭枕幕阜、腳抵洞庭的汨羅和其身后湖湘廣袤的腹地那樣山清水秀,物產(chǎn)豐饒,保存著原始的熱烈而強悍的生命活力。劉禹錫以外來者的獨特眼光觀察認為,瀟湘間無土山,無濁水,民秉是氣,往往清慧而文。
清慧而文的,多年生活在湖湘的屈原是,劉禹錫和柳宗元等是;土生土長的、已成為經(jīng)典的沈從文和周立波是;現(xiàn)在還活躍著的殘雪、蔡測海、水運憲、何立偉、王躍文、湯素蘭、匡國泰、何頓、田耳、沈念、馬笑泉、劉年、張戰(zhàn)等人也是。
而在藍墨水的上游,近現(xiàn)代涌現(xiàn)出彭家煌、楊沫、向愷然、康濯、李六如等一批有影響的名家,當代也產(chǎn)生了韓少功、甘征文、彭見明、熊育群等一批獲得全國性文學大獎的作家。
尤其是韓少功2000年后每年候鳥般定居汨羅后,帶動了黃燈、舒文治、潘紹東、魏建華、蔣人瑞、吳尚、逆舟等中青年汨羅作家的創(chuàng)作。汨羅,這座樹立了文學史上第一個坐標的古城,正滋生和集結著新的文學力量。
來源:瀟湘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