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湘

一

溈水上空的明月

兩江平原的清風(fēng)

童年喜見的雨后彩虹

遠(yuǎn)處烏山直入云霄的挺拔

這些都太壯闊了

即使你睡在平原的泥土里

也是我今生翻越不過的山峰

流域二千一百平方公里的溈水

地圖上無名而綿長的沙河

流淌著你的鄉(xiāng)音

“三級所有，隊(duì)為基礎(chǔ)”

你是中國最小的“官”

你養(yǎng)護(hù)過的百條生命、千畝土地

帶著家國情懷

流淌在我的血液中

在你八十年的生命里

三年私塾

鑄就你一生的慈悲

一字不識

把家過成哲學(xué)家的庭院

如今已是四月

在你的門前

隔著陰陽時空

與你對話

你的叮囑如沙河的細(xì)流

涓涓流淌仍然擲地有聲

“父母是人生的第一任老師”

你的肩膀曾載過我

沙河的細(xì)流曾載過我

溈水的波濤曾載過我

如今，湘江的一江春水載著我

平安起航

直到你放心離去，一滴淚

滑落在我的腳踝上

你的境界

是我無法抵達(dá)的遠(yuǎn)方

是我詩中永恒的篇章

二

春分已到，春暖花開

田園上的種子

怦然心動

那天上的鳥 水中的魚

在你的土地上互訴相思

擂動水波蕩漾

潮濕的原野剛剛醒來

種子的芽在露珠里萌動

這薄情世界里多情的一幕

在平原上演了幾千年

而你

二十多個早春

將自己的雙腿浸泡在寒泥中

促成種子與土地交配

“先有國，才有家”

你的稻谷、你的牲口、連同你的孩子

都被你無償贈送，毫無保留

再見時，族譜里寫著你的生卒

等我明白“家是最小國”時，

你已走向天國

留下一江恨水讓我飽受滄桑

三

太陽已到達(dá)黃經(jīng)210度

連鳥都飛走了

在這深秋漫長的夜

殘月和月下的我

等待在時光岔道相遇

“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

你夢里的那只鴻雁落在家的房梁上

“鴻飛”，你為初生的女嬰

起一個外祖父的名字

癱瘓在床的外祖母，你守護(hù)著

這是人世的輪回

詩是時空的隧道

我只想在這冷清的夜

代外祖母寫一封情書

喚回那個名叫“紅輝”的男人

“卻話巴山夜雨時”

我還想告訴你我的理想

當(dāng)五色的經(jīng)幡掛在你的長亭

你與母親共守那一輪滿月

“鴻飛”也會守護(hù)你

四

深秋剛過，梅花已醒

那丫叉于天空的梅枝

帶著點(diǎn)點(diǎn)的紅

纖細(xì)而堅硬

那么像你脊柱上的血管

我懷疑你熬過冬天的錚錚鐵骨

是民國的血雨浸泡而成

是大煉鋼鐵的熔爐鑄造而成

是洞庭的巨浪拍打而成

直到我長成一瓣梅花，即將離開梅林的時候

你卻變得柔軟

“親生父母在其邊，養(yǎng)生父母大于天”

你的囑咐

成為我一生的嫁妝

成為我一世的福音